■母亲节特辑

95岁的母亲卧床快5年了,除了保姆大姐外不再认识任何人,也不再佯装生气地回应我说她偏心的玩笑了。母亲迷茫的眼神常让我忍不住泪目,泪眼朦胧中,那个无所不能、充满慈爱的母亲却越来越清晰……

生活贫困艰难,亲情无比宝贵

农历三月十八,是母亲95周岁的生日。在我的印象中,母亲记得我们家每个家庭成员的生日,哪怕只拿得出简单的一碗面和一个鸡蛋。小妹跟我爷爷同一天过生日,那天的隆重和热闹更是不亚于过大年,难得一见的生日蛋糕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蜡烛,俨然童话故事里的欢乐场景。在好多同伴都不记得自己生日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那种“奢侈”的过生日仪式带给我们爆棚的幸福感和满足感,即便今天也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达。

我家当时在农村算是贫困大户,7个儿女加上爷爷,全家十口人靠父亲每月34元的工资养活,保证每天每顿能吃饱都是奢望,母亲并非出自大户人家,为什么如此注重过生日的仪式感呢?

原来,姥爷是在母亲6岁时意外去世的,排行最小的母亲是在姥姥和大舅的呵护下长大的,亲情在她眼中比什么都重要,而在当时物质和精神都相当贫穷的农村,唯一能体现亲情的仪式,除了春节就是过生日了。所以我们春节必去姥姥家走亲戚,姥姥和大舅的生日更是不容错过。

孝敬公婆是母亲一直信守的本分,哪怕她自己早已儿女成群也做了婆婆。被十里八村称为大好人的爷爷,经常把家里仅有的口粮或余钱资助他认为更需要的人家,母亲不敢怒也不敢言,还经常要接受爷爷语重心长的批评教育:“好歹咱家有吃商品粮的人,咱家孩子皮实,少吃点儿,穿破点儿,能有啥?人家要是没这一口饭就得饿死,少这俩钱就穿不上裤子出不了门……”

最让人头疼的是我们搬到郑州后,爷爷常把一些收废品的、要饭的、走街串巷做小生意的人领回家里,好吃好喝招待一番,临走还多多少少送些东西或者钱。母亲绝对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,多年来也习惯了爷爷的这种豪放做派,每每雷厉风行地做出几菜几汤。只是后来我和妹妹都长成了大姑娘,家里房子又小,母亲对爷爷时常领陌生人来家做客颇有担忧。

直到有一次,向来在爷爷面前温顺听话的母亲,忍不住来了倔脾气,当着客人的面摘下围裙表示“罢工”。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,但大发一通雷霆之怒后,家里却从此平静了。爷爷再也没有领过陌生人来家里做客,倒是偶尔听邻居谈起“今天我看见你家老爷爷给拾破烂的不少钱呢”“我看见你家老爷爷给要饭的买了俩烧饼”……

母亲一直是无所不能般的存在

在我眼中,母亲一直是无所不能般的存在,她身材不高,家里家外一肩挑,下地耕田、扬场割麦、施肥浇水,绝对不亚于一个壮劳力。过日子离不了的醋、粉条、各种酱、咸菜、面食……似乎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母亲不会做的。

记得我写作业时,经常会被邻居来家里借醋借酱等各种事由干扰,我曾经抱怨过:“他们自己不会做吗?为啥总借咱家的,还从来不还。”母亲总是笑着说:“你这孩子,咋这么小气呢,人家来咱家借那是看得起咱,远亲还不如近邻呢,谁家没有个大小事求人呢……”

平时在我家吃饭的还有堂嫂因病过世后留下的5个未成年的儿子,有时我几个哥哥会跟他们起冲突,母亲总是呵斥我哥哥们。有时爷爷偷偷地塞钱给他们,母亲即便看见了也权当看不见。她常说:“没娘的孩子没人疼,可怜哪。”

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郑州,远亲近邻但凡提起母亲都会竖起大拇指:“这小脚白婆婆别看没文化,可不简单哪,养出了7个大学生,还带大了好几个孙子呢!”母亲裹着小脚,皮肤超白皙。我们兄弟姐妹7人中有6个考上了大学,大姐结婚生子后不甘落后,也参加了自学考试。

其实母亲刚解放那会儿读过几天扫盲班,干完农活去上夜校,回来安顿孩子们睡下、做完家务活再挑灯夜读。每逢周末父亲从郑州回来,还主动让父亲再多教她认几个字,学习很是刻苦。

父亲大学毕业后在中学教书,7个儿女也都上了大学,母亲似乎顿觉自己这个文盲给我们这个知识分子家庭抹黑了,于是经常要求父亲给她讲四大名著,时常问我们“这个字咋念,那个字咋写”,还跟着一年级的侄子一起学习汉语拼音。我们给母亲买了彩图版的四大名著,除了做家务,母亲可谓手不释卷、废寝忘食,即便晚上泡脚时也拿着看。以至于看四大名著电视剧时,人物或场景还没出现,母亲就能“剧透”了,哪些情节最精彩,甚至哪些场景没拍好,母亲讲起来都是口若悬河、活灵活现。

母亲从不言败,教会我们坚强自立

作为全职家庭妇女,上有老下有小,母亲带大了儿女又带孙辈,每天忙得不可开交,但从来不是邋遢、不修边幅的黄脸婆,从来都是那么讲卫生、爱整洁。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母亲收拾放置得井井有条,以至于所有人只要东西找不到,喊一声母亲就手到擒来。

记忆中,母亲年轻时几乎没穿过新衣服,但从来没见过她哪件衣服皱皱巴巴或沾个饭粒儿什么的。无论在家还是出门在外,母亲向来利利索索、干干净净的,即便现在已经卧床快5年了,在保姆大姐的细心照料下,一向爱整洁的老母亲仍然活出了女王范儿。

母亲一辈子求上进、思进取,她从不言败、坚强自立的精神,一直鞭策、激励、督促着我们。即使当大哥受病痛折磨丧失活的勇气时,当二哥因投资失败灰心丧气时,当三哥遭人算计工厂濒临破产时,他们也没有被困难打趴下,再难也能重新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。

印象最深的是,母亲83岁时忽然感染肺炎,高烧不退,被县医院宣布病危,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却瘫痪了。我们遍求名医,尝试了各种治疗方式和民间偏方,但后来真正有效的方法,是母亲内心要站起来的强烈意愿。

很少流泪的母亲,在将近两年的康复期间,不知流了多少次泪、发了多少次脾气,不知因为拿不住碗筷而摔碎了多少个瓷碗,更不知因为走不稳路而摔了多少次跤、磕破了多少次鼻子……看到母亲摸爬滚打以至于鼻青脸肿,我们看着心疼,又只能变着法子让母亲学习各种行动技能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坚强的母亲终于又行动自如了。

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,母亲是在什么时间、什么情况下,忽然会自己走路、会自己端碗拿筷子吃饭、会自己穿衣的。记得我打电话告诉远在新疆的四哥时,他当时就哭了,还把当年哭着哀求大夫的事说了一遍,末了由衷地说了一句“任何事都不能轻言放弃”。

作家三毛说过,家就是有一个人,一盏灯,等你。有家就有灯,有灯就有人,有人就有爱。母亲如灯,燃烧了一生坚守了一生,照亮着我们这个家,给我行走人世间的力量和勇气。母亲在,家在,人世间就有归途。